叶江鹄

与生俱来

翻过墙头,冉京墨看着身后的我,“跟不跟?”

  “跟。”

  我十八岁以前的唯一爱好就是热衷于跟着冉京墨,他去哪儿我去哪儿,他就算是去杀人放火我也跟着。

  有人指着我说,“冉京墨!你的小媳妇又来了!”

  这个时候,冉京墨总是回头一脸嫌弃的看着我,“叫你不要跟着我,去跟别人玩儿。”

  我不听,以前爸爸妈妈不在家都是他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。

  高一那年,冉京墨学会了喝酒抽烟泡网吧。

  他时常喜欢派我去买中华买国宾,送到他手上的时候,连一句谢谢也没有。

  “冉京墨,你能不能不要学坏?”

  冉京墨一听我的话,就立刻拉着我敷衍道,“炎炎要乖,不要告诉阿姨叔叔,好吗?”

  从手里变出一根水蜜桃味儿的棒棒糖,撕开糖纸塞进我的嘴里。

  每一次都这样,我也每一次都妥协,冉京墨啊,你就算学坏我也喜欢你呀。

  网吧里什么样的人都有,我坐在冉京墨的旁边看着他打游戏,他的侧脸是真的好看啊,高挺的鼻梁性感嘴唇。

  冉京墨好像察觉到了我炽热的视线,百忙之中抽空看我一眼,“炎炎你看我干嘛?”

  好几个朋友都笑了,我慌张起身,说话都结巴了,“上……上个厕所。”

  厕所里不算很干净,我在洗手台上捧着冷水冲脸,睫毛上挂着水珠,从台子上拿纸的时候,我猛然看到一支带血的针管,一时间什么猜测都出来了。

  毒品?艾滋?其他传染病?

  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针管,里面确实是血,我出厕所门拐向吧台。

  老板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人,扔进人群里一时间找不出的那种。

  “小美女来了?你男朋友又要你那什么呀?”

  向老板招招手,我的神情很严肃,一点儿没有开玩笑的意思,“老板,我在你的厕所里发现了一个带血的针头,你看一下,小心出什么事情。”

  因为这个网吧的老板很好,学校检查的人来了老板也会提前通风报信,所以冉京墨他们特别喜欢来这里玩,渐渐的跟老板也混的很熟了。

  “小姑娘不要跟别人说,知道吗?”说完往我手里塞了张卡片样的东西。

  道理都懂,这种事情变化万千,谁也不知道是什么,闭嘴是最好的。

  冉京墨还在抱怨外面太闷,我走过去把老板刚刚送我的VIP包厢卡递给冉京墨,“包厢里面应该会很凉快吧。”

  像一只邀功请赏的小猫咪一样,我等着冉京墨开口夸我,他的朋友们都在起哄,“冉京墨,你这小女朋友给力啊!要不亲一个奖励一下?”

  我在原地等着冉京墨。

  “滚滚滚!老子哪里有女朋友。”冉京墨退掉账号起身离机,经过我的时候塞了一根棒棒糖给我,“当做是奖励啦!”

  手里的棒棒糖又是水蜜桃味的,冉京墨啊,你知不知道我喜欢菠萝味儿的?

  我坐在包厢里,透过门缝看见老板在跟一个人交涉,指了指厕所,又指了指自己的钱包,那个人两分钟后起身离开。

  “小嫂子在看什么呀?”冉京墨的朋友一个比一个不正经,他们都喊我小嫂子。

  “网吧老板未免也太彪悍了吧。”

  冉京墨觉得我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猴子,轻蔑的说,“人家在街上混的时候,你还没出生呢。”

  原来网吧老板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。

  回家的时候,老板还冲我友好的笑。

  巷子口,遇见了冉京墨老妈。

  “阿姨好。”我下意识攥紧书包带。

  冉阿姨狡诈的看着冉京墨,“你小子又去网吧了?”

  “是啊。”冉京墨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戳我。

  这是我们之间的暗语,我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。

  “阿姨,我们今天查资料去了网吧,街角那家。”说完顺手指了指那个方向,脸不红,心不跳的给冉京墨圆谎已经习惯了,我还把书包拉开,早已经准备好的摘抄本瘫在手上给冉阿姨看。

  冉阿姨翻了几页都是真的摘抄,扯着冉京墨的耳朵就往家的方向走,我能看见灯光下冉京墨的笑,还有他比着ok的手势。

  最近冉京墨神秘兮兮的,我问他怎么了,他说,“我有个妹妹最近要转来我们学校。”

  我低声哦了一句。

  冉京墨又补充道,“那是个小魔女,很烦人的。”

  高一的最后一个月,那个冉京墨的妹妹转来了我们班。

  讲台上,她的头发披撒在肩上,笑得春光灿烂,“大家好啊!我是冉苒染,请多多指教。”

  我开始觉得这个妹子挺好的,可当她眼神扫过我的时候,我感受到了一丝不安。

  那种眼神就像恶毒皇后看白雪公主一样。

  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,冉苒染融入了我和冉京墨他们的圈子,她和他们玩儿的很开,大家也觉得冉苒染比我有趣多了,跟她打成一片。

  我遂即被孤立,被遗忘,被抛弃。

  我唯一有存在感的时候就是去网吧打游戏的时候,网吧老板认得我才会给我们开包厢。

  没有像以前一样跟着冉京墨他们进去,我把书包撂在吧台上,“老板,我可以在这里写作业吗?”

  老板给我腾出一块儿地儿,还送了我一杯柠檬水,“跟男朋友闹别扭了?”

  “您都这么大的人儿了,就不要那我们这些小孩子打趣了。”我没好气的回老板。

  “小姑娘这么追人可不行啊,俗话说,女追男隔层纱,你主动一点儿估计能成。”

  我道了谢,老板怕是不知道冉京墨有多滑头。

  冉苒染从旁边走出来,冲老板吼了一句,“服务员儿,一杯杨梅汁。”

  可以看见老板的脸立马拉了下来,也许是我一直都很有礼貌,从没见过老板这样。

  一杯暗红色的杨梅汁放在吧台上,老板把杯子推向我,“我要是没记错的话,小伙子好像只喝这位姑娘送的。”

  确实,冉京墨只喝我送的,我曾经为这个高兴了好久,结果后来冉京墨说,“只有炎炎拿来的杨梅汁速度快,一滴不洒。”

  我正准备去接,冉苒染一把抢过,“不用了,我哥才懒得理你。”

  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,继续跟手里的王后雄过招。

  包厢里,冉京墨看着桌上的杨梅汁问,“怎么不是炎炎送来的?”

  “她才懒得给你送。”

  一听冉苒染的话就不对,大家都知道,我忘了什么事都不可能忘记冉京墨的事,更不可能置之不理。

  “我出去看看。”冉京墨摘掉耳机,一旁的死党上前替他打游戏。

  吧台,老板还在跟我吐槽,“刚刚那小姑娘也太没礼貌了吧?好歹我也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。”

  我连忙解释,“她才来不熟,您消消气儿消消气儿。”

  压着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拟还剩四分之一,冉京墨抽出,“别整天看王后雄,没什么用的。”

  我从包里拿出《一本》的完形填空,还剩几页了,“那你看王后雄,我看这个。”

  冉京墨伸手挠了挠我的下巴,嘴里吧啦吧啦的说,“小没良心的,为什么不给我送杨梅汁?”

  你他妈的自己没手吗?可是话到嘴边变成了,“肚子疼。”

  “姨妈?”冉京墨欲伸手摸我小腹,一直在吃瓜的老板呵斥冉京墨,“男女授受不亲,小伙子注意一点儿。”

  冉京墨面露尬色,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系在我的腰间,“小心着凉了,多喝热水啊。”

  很多女生都讨厌直男说多喝热水这句话,但是我喜欢,因为热水就像冉京墨一样温暖啊。他靠近时的气息,一直笼罩着我。

  冉京墨磨蹭了一会回了包厢,我也在收拾书包,嘴角是掩藏不了的笑意,老板看着我调侃道,“看来这个小男生还是喜欢你的嘛。”

  “哪有。”我低头,灯光照不到的地方,是我泛红的脸。

  夜幕已经悄悄降临,走出去的时候我还不忘向老板挥手再见。

  高二的时候就要分班了,我去了文科班,冉京墨去了理科班,这已经是我预料的事,本来我也想选理科的,跟随冉京墨,但是我告诉自己不要拿剩下几十年去赌。

  这也是唯一一次,我没有跟上他。

  分班之后我的心情还是比较愉悦的,有点儿不好的是,冉苒染跟我一个班,我本来对她就没有好感,她也跟我不对付。

  我已经可以猜到她日后百般刁难我。

  高二的艺术节上,女生们需要表演一个旗袍舞,冉苒染是负责人,我居然被拉进去了,我还以为他们知道我学过舞蹈,结果是冉苒染从中作梗想让我出丑。

  其实对我来说,本身就是古典舞出身,这种舞蹈不在话下,蒙尘了的珍珠,在一点一点绽放光泽,我慢慢被人关注,我也察觉到冉苒染那越发嫉恨的眼神,甚至于想置我于死地。

  我忽然就想起了冉京墨,好久没见他了,不知道他有没有忘了我。

  表演的那天,我的旗袍被人故意撕烂,高跟鞋被换掉,衣服我临时可以补救,但是这个小我好几码的鞋子是真没办法。

  一咬牙,我忍着痛穿了进去,我不能回头,那样只会被嘲笑的更狠。

  《灰姑娘》里,两个恶毒的姐姐想要穿进水晶鞋削骨削皮,我这会儿的感觉也差不多吧。

 跳舞的我是最自信的,底下的冉京墨有点儿愣,大概是许久没见我或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我,身旁的好友问他,“炎炎原来会跳舞啊?而且还这么好看。”

  冉京墨摇头,“我从来都不知道。”,台上的我对他来说是陌生的。

  灯光下,我身着白底粉红牡丹旗袍,烈焰红唇桃色眼影,但是笑得十分僵硬,我知道我的脚此刻一定已经磨出血了。

  下台之后,我随意坐在一个位置上揉脚,小指头已经有血泡了,脚后跟都血肉模糊了。

  不知道何时,冉京墨就站在不远处,在那里看着我。

  “你这脚……是冉苒染吗?”

  “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她。”我不予以太多的辩解,再怎么样,那也是他的妹妹。

  身后的冉京墨坐到我旁边,手里还拿着创可贴。

  “我第一次知道你会跳舞诶。”

  他的语气我听出了一丝好奇,还有一点点喜悦。

   冉京墨抓过我的脚,痛的我倒吸一口凉气,冉京墨轻轻吹气,“慢点儿。”

  我任由他这样,因为我好久没有看见他了,没有听过他的声音,没有跟他说过话。

  最后,我是被冉京墨抱回教室的,老师不在,大家都在上自习,冉京墨最后嘱咐我放学等他,他送我回家,我没有拒绝,心里还有一点小窃喜,算的上是因祸得福了吧。

  冉京墨走后,我听见安静的教室里传来一声低骂,“狐狸精。”,我听得出这是冉苒染的声音,我也装作没听见,低头整理东西。

  男子汉大丈夫,一言既出驷马难追,冉京墨果然来找我了,此刻我在艰难的下楼梯。

  “不是叫你等我吗?”冉京墨一脸愁容,我很疑惑,冉京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。

  他剥开一根棒棒糖塞进我嘴里,“含着就不疼了。”

  “嗯。”冉京墨你说得对,含着就不疼了。

  要是我能一直含着,那就更好了。

  在那之后,我似乎与冉京墨的关系进了一点,也只有一点,再没改变。

  高三那年,学习很紧张,冉京墨也不怎么去网吧了,他说他喜欢天文,以后要考南京大学。

  我也决定考南京大学,刚好也有传媒学院,那天下午我准备去跟冉京墨商量,我找了他好久,终于在学校的角落里找到了他,我看见他把校花徐诃子压在墙角深吻。

  我浑身颤抖,我所认识的冉京墨不是这个样子的,他虽然爱玩,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,除非,他喜欢徐诃子。

  脑海中的这个想法,一点点吞噬着我所有的念想,我要问他的问题,怕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吧。

  角落里。

  冉京墨在徐诃子耳边说到,“我有喜欢的姑娘了,你再骚扰我,我就让你知道冉京墨有多狠。”

  抬眸间,冉京墨一定看见了我落荒而逃的背影,他没有追上来,他一定觉得这个丫头会一直跟在自己身后,一直,永远。

  那天过后,我就再也没有跟冉京墨他们接触过了,连同班的冉苒染也没有,她对我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,自觉无趣也就再懒得搭理我了,这也随我愿。

  高三的最后一学期,我愣是逼着自己忘掉冉京墨,忘掉他的笑,他的肆意张扬。

   一旦夜深人静, 只要进入梦里,他总会慢慢浮现出来,如同灵魂。

  高考前夕。

  我在把学校的书往回搬,很多也很重。

  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,我看见了冉苒染,她被人堵住了,我看着她可怜的眼神,那一瞬间真的很解气,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,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

  离开那条巷子口的时候,我瞥见了冉苒染惊恐的目光,没走出几步,我就停了下来,叹了口气。

  转身冲进巷子里,我把书全部扔向那些人,俯身拉起地上的冉苒染就狂奔离开,身后的人一定被砸的不轻,那些都是知识的力量啊。

  跑了一段时间,见没人追来,我甩开冉苒染的手,没有多说一句话。

  过了一会,冉苒染平复了一下,没头没脑的问我,“你很喜欢冉京墨吗?”

  “对。”,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她。

  “那你能喜欢他多久?”

  “能活多久,喜欢多久。”

 我从来不避讳冉京墨的问题,关于我喜欢他这件事,都知道了还需要什么遮掩。

  填志愿的那天,我选择的不是南京大学,而是北京的中传。

  当冉京墨知道之后,隔着好几步的距离,我看见他的嘴唇微微颤抖,也许是我眼花了。

  那个夏天的冉京墨才明白,炎炎是他一根棒棒糖就可以哄的姑娘,也是他金山银山也换不回来的姑娘。

  我最后去网吧跟老板道别,也承蒙他多年的关照,老板说,“祝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。”,他顺手从吧台上递了一瓶农夫山泉给我,我欣然接受,很有可能,我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  都说你遇见什么人,你就会慢慢变成什么样子,我在大学遇见尹殷殷、左喃、曲款冬、曲筱舸、徐怜她们,至此我变得开朗外向。

  毕业之后我也试着谈过一次不痛不痒的恋爱,可是对方是个渣男,出轨了自己的同事,我拉着左喃去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。

  我揍他的时候就把他当成了十八岁的冉京墨,那年他把徐诃子摁在墙上深吻。

  我没有想过再见到冉京墨,社里有一次黄赌毒专题报道让我去,我在一堆蓝色警服中认出了冉京墨,他还是没有变,只是为什么去做缉毒警察了。

  更出乎意料的是,冉京墨就是我此次的采访对象。

  警车上,冉京墨递给我一根棒棒糖,我没有接,“冉京墨你知道吗?我从来不吃水蜜桃味的东西。”,这么久了,他还是有随身带着棒棒糖的习惯。

  冉京墨尴尬的放了回去,小心的问我,“那你喜欢什么味儿的?”

  我推开车门,已然不顾采访了,“冉京墨,不重要了。”

  他快速的脱掉警服,拉住我的手不放,“炎炎,你还喜欢我吗?”

  “我怎么知道。”

  “你说过,活多久就喜欢多久。”

  冉苒染那个家伙真的是。

  我觉得自己脸面淡然无存,也豁出去了,“是,我是喜欢你,所以呢?”

  “所以,我也喜欢你。”

  我还喜欢你。

  那一次的报道直接搞砸了,但结果是,冉京墨成了我的男朋友。

  跟冉京墨在一起的第四十八天,他带我回临东气象台,指着园里那个小小的地方说,“炎炎你看,这个观测点一直是我在负责。”

  侧头看着侃侃而谈的冉京墨,我就知道,他怎么会轻易放弃他的梦想。

  跟他在一起的第一年,他对我说要出去执行任务,没有多问任何信息,我像往常一样叮嘱他注意安全。

  一切如常,只是这次,他没有回来。

  他的骨灰盒披着警服送到我的手上,我啊,好像还能感受到他的一丝余温。

  你啊,到家了。

  北山八号墓,我亲手把他葬在了那里。

  “冉京墨你听着,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,我是你的就不会再是别人的,你也得这样哦,为我守身如玉。”

  台风天,我作为临东市气象局的水文代办员顶着风雨跪地测量,台风天设备被毁,人工测量最为保险,那个点,以前是冉京墨在负责,现在由我接手。

  “我知道我的丈夫喜欢什么,我会守在这里。”

  很多人感动于我的坚持,但是我觉得他们并不懂,所以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。

  我在商场偶遇冉苒染,她还是那么漂亮,旁边是徐诃子,我邀请她们喝了杯咖啡,我无意间问起徐诃子当年的事,徐诃子诧异道,“他没有亲我啊,我跟他表白还拒绝我来着。”

  我拿咖啡的指尖一顿,看来还是我误会了冉京墨啊。

  “你不打算嫁人了吗?”对面的冉苒染问我。

  “我都有你哥了,还嫁什么呀。”

  第一年,我去北山看冉京墨,坐在他面前唠叨,“冉京墨,喜欢你是我与生俱来的本事,你要是同意就晃一晃那棵树。”

  我听见耳畔的风呼啸,声音好大,手指方向的那棵树真的晃了晃。

  “冉京墨,安好啊。”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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