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叶知舟
满堂花醉三千客,一剑霜寒十九州。
泽国的天下至今为止,只靠了两个人。
“话说那泽国宰相顾谙舟,口若悬河滔滔不绝,一张嘴就能守住边境五城,把敌人的联盟从内部瓦解。”
茶楼里喝茶的人看着说书先生摇头晃脑,一字一句听得兴趣盎然。
我把手里的花生米揉了一下,摊开手掌吹了口气,花生衣就飞走了。
“怎么又不吃花生衣啊?”他执扇的手打了我一下。
我头也不抬,“花生衣涩口,不喜欢,”
窗外的雪山遥映江面,一点飞鸿,两岸的杨柳依依。
说书人还在继续,当朝宰相的故事已经说完了,这会儿轮到了泽国将军叶绥。
“文有顾谙舟,武有叶绥,叶绥其人,凶神恶煞,在战场上还能淡定吃蜜饯的人绝不一般,巾帼不让须眉,叶绥那可是我们的女将军。”
讲的越来越离谱,民间有很多关于我和顾谙舟的故事,光怪陆离,千奇百怪,什么都有。
我就纳了闷儿了,为什么他们总是说顾谙舟是一个和蔼可亲可敬温柔的人呢?
为什么我就是一个可以吓死人的形象呢?只要哪家小孩儿不听话啊,一句“再吵,叶将军就把你带回去煮了吃了。”就足以震慑人。
那个说书人侃侃而谈的样子真的很欠揍,跟顾谙舟一样,多读了几本书就自命清高。
“顾谙舟,你能告诉我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蛊?他们是怎么会相信你的性格温柔又善良的?”
坐在对面的顾谙舟戴着斗笠,面庞藏在白纱中,“叶绥,你主要是没有女人味儿。”
“你主要是没有男人味儿。”
如果你们认定无人能敌的顾谙舟是个没人能耍嘴皮子赢过他的人,那你们就错了,而且大错特错,错的离谱。
唯一能让顾谙舟吃瘪的人,就是我,那个凶神恶煞的守国将军叶绥。
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我们没有听完,顾谙舟拉着我的手腕儿,离开茶楼。
我还抱着桌上那叠花生米不放,一运功想挣脱束缚,半天顾谙舟还是把我拉的死死的,“你干嘛呢?花钱买的不吃完?”
众人聚精会神的听书,我欺身压上顾谙舟,“武功又长进了不少。”
从军多年,我的手上已有薄茧,小指勾起顾谙舟面纱的一角,声音威严,“你要是再不放开,我就掀了你的遮挡。”
“叶绥,快走,楼上有人。”
脑子反应的快就是好,我反手揽住顾谙舟的腰,又细手感又好,隔着衣料我都能感觉得到他那炽热的身躯。
我和顾谙舟此番微服私访,替皇帝巡视,一路上有五拨人对我们下手。
“小娘子,走!”我痞里痞气的活像一个流氓。
出门在外,我喜男装,边疆数年,风沙早已经把我稚嫩的面庞磨得棱角分明,乍一看还真是个俊俏公子。
顾谙舟捂得严严实实的,若我是旁人还真以为他是个娇娘子。
一路腻歪,我一回客栈就瘆得慌。
我躺在床上,把脚搭在一边,指挥着顾谙舟服侍我,“你,给我倒水!”
顾谙舟摘掉斗笠,提起水壶拿起一个瓷杯往里倒水。
有异响。
我和顾谙舟交换眼神,直觉告诉我,这一波人非比寻常。
窗边有一道人影,顾谙舟蓄力在瓷杯上,食指一弹,窗边的人摔了下去。
我看见好多人涌进来,他们直接剑指顾谙舟。
门被人打开,我看见了的一身黑衣的沈悟,“是你?”
沈悟跟我有渊源,我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,他却对我起了心思,我也不知道他是定远王的儿子,早知道让他死在那里好了。
屋内陈设简陋,相反,映衬得我和顾谙舟格格不入。
“娘子,住在这里一点儿也不舒服,可是我的王府有床啊。”沈悟手里玩儿着一把红扇,那是一把兵刃,扇面展开全是机关,每一个都极为致命。
他的软布履被地面蹭脏,走到顾谙舟面前,红扇抵在顾谙舟的侧颈处,我看着他欲启扇,眼睛一闭,“不要动我弟弟,我跟你走。”
“哦?娘子这么着急啊?”
不得不说,沈悟笑起来真的很好看,因为他笑起来像一个人,那个人是顾谙舟。
我越过那些剑,即使他们不收回我也不怕,沈悟是不会伤我的。
“不要伤到王妃了。”
果然,十几道剑光骤然入鞘,我拾起床上的斗笠,帮顾谙舟戴好,在他下巴轻轻系了一个结。
我不知道顾谙舟在想什么,他的眼里很沉稳,就像风吹过掀不起意思波澜。
就像我的命无关紧要。
“弟弟,我没事,你保护好自己。”
我和沈悟离开,在马车上时沈悟问我,“他不是你弟弟对吗?”
月色倾洒,我很沉默。
“你喜欢他对吧。”
我的手指绞着衣边,“是又怎么样。”
风灌进马车里,沈悟解开自己的披风给我,“都是男人,我看得出他不喜欢你,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?”
身上的披风还带有一丝余温,贵族常用的檀香。
“你们男人之间还真了解啊。”
自认百毒不侵,唯独顾谙舟是我的软肋,可是他喜欢的是我的姐姐,他把我当做妹妹,他以前经常追问我关于姐姐的事情,我每一次都是实话实说,只是那一次,我骗了他,我骗了所有人,唯独我被遗忘。
我从小就喜欢喝酒,安州城里大大小小的酒肆我都去过,感觉都不怎么样啊。
我从小就喜欢喝酒,安州城里大大小小的酒肆我都去过,感觉都不怎么样啊。
那次我寻着酒香到了后院儿,我发现家里居然有一坛酒,而且特别香,我抱起就是一口闷,喝完的时候醉醺醺的,阿姐找过来,看见我酒气熏天,赶紧把我弄醒,“小妹!这个是御赐的酒,你怎么能喝了呢?”
阿姐总是很温婉,一颦一笑千金重,我就是旁边的衬托,我跟阿姐是没有办法比的,我以后征战沙场,她在家女红持夫。
我惊恐之下,跑到整个城里的酒肆找赝品,可是皇家御赐的酒,谁敢做假?
酒肆的掌柜与我已经很熟了,“我这里没有,但是你可以去顾府看一下,以叶小姐的身手,顾府的府兵还是抓不到你的。”
掌柜的给我支了个招,我若有所思的离开,我的目的只是拿一坛酒,就算少了一坛他们也不会全程搜捕吧。
顾府周围全是竹林,书香门第讲究的真多,我蹬墙翻进院儿里,落地悄无声息的。
皇家御赐的酒就是不一样,隔着老远我都能闻见香味,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庭院,里面居然有那么多酒,我看得口水都出来了,当务之急是拿回去给爹爹比较重要,以后再来光顾这里。
我抱起一坛酒,准备潜逃,身后冷不丁的传来声音,“你偷我家的酒干什么?”
跳上墙头,我看见底下的青衣少年,左手拿着一卷书,右手端着一杯茶,一块布条束发在后,少年的眼睛盯着我,眼神斑驳,我看得出神。
“你以后要是喜欢喝酒就来找我,我家里这么多酒喝都喝不完。”
我生平第一次感到羞愧,第一次觉得这么做事不妥当,红着脸点点头。
“那你快下来啊。”少年催促我。
窘迫的事情总是接踵而至,我一个脚滑从墙头摔了下来,少年稳稳的接住了我,我看着被打碎的酒坛一脸失落。
“没事,我再给你一坛。”
从翻墙进,再到正门出,我觉得自己没有被当贼就算好的了。
那是年少的顾谙舟,顾家长子,未来可是要做宰相的人。
他眼里的十里年光,是一场另类的生死契阔。
我回家的时候,姐姐刚好在门口,“阿姐,我找到了。”
“你去哪里找的御赐的酒啊?”
我神神秘秘的笑,“阿姐,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阿姐掏出手帕给我擦汗,“是吗?看来我家小妹长大了,都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夜晚,父亲找我,还有母亲和阿姐。
我坐在堂前,父亲看着我一脸愧疚。
“父亲,有话你就说吧,女儿听您的。”
“叶姝啊,为父再跟你强调一遍,你现在叫叶绥,你是未来的将军,你不能再疯玩儿了,明年你就要去军队里了。”
我原来叫叶姝,叶绥本来是我哥哥,我们的大哥,大哥被人暗杀,妄图断了我家的仕途,那天晚上,父亲告诉我,他们想让我代替哥哥进军营,我没有反抗的机会,我知道,家族的利益永远至上。
第二天,叶府对外宣称死的是小女儿叶姝,叶绥本是个女儿身,为了保家卫国隐瞒身份进军营,实属不易。
皇帝居然被我的精神感动,允许我入营。
花了一年的时间,我在家休养,其实也就是抹去女性的明显特征,把自己养的跟哥哥提型差不多。
明年我就要离开了,作为一个牺牲品,我没有什么值得的。
我的阿姐,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,父亲母亲对她的爱远远超过了我。
如果哥哥在,他一定会护着我。
我开始每天翻墙出去,阿姐不拦着我,她会为我打掩护。
我又溜达到顾府,“去跟那小子喝一盅。”
往后的每一天,只要我有时间我都可以去跟顾谙舟喝酒舞剑高歌。
“顾谙舟你以后会成为宰相吗?”
顾谙舟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,表情深恶痛绝,“做宰相不如游侠自在。”
他看着我笑得极近温柔,我差点在他面前软了腿。
我以为顾谙舟可能是喜欢我的,我以为他只对我这么温柔。
我两三天没有去找顾谙舟了,我被父亲禁足府中,我也万万没有想到顾谙舟会找上门来。
“叶小姐,有一位顾公子找你。”
我飞奔到门前,身后阿姐高声嘱咐,“慢点儿!”
顾谙舟左一坛酒右一坛酒,站在门口傻乐,“叶绥,我来找你喝酒。”
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便是让顾谙舟看到阿姐,顾谙舟看阿姐的眼神完全就是爱慕,我能察觉到,但是为时已晚。
我戏弄阿姐,让她也喝了不少酒,阿姐脸上泛着红晕,眼皮微合,神色迷离,举手投足都是有情有调的。
阿姐真的很美,醉酒后也很美,美得不可方物。
我把阿姐扶回房间。
顾谙舟还没走,逮着我问阿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。
我冷不丁的回了一句,“当朝宰相。”
又一次翻墙出去找顾谙舟的时候,我看见他拿起了诗书,“你不是做游侠吗?这是干嘛?”
“你姐姐不是喜欢宰相吗?那我就做。”
顾谙舟又来找我,最开始还是我们三个人饮酒,最后就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两人作乐。
某日,阿姐问我,“你觉得顾谙舟怎么样?”
“还行。”
“那做你姐夫怎么样?”
“不……好啊。”一口酸涩骇人,我却生生咽下。
顾谙舟生辰,我送了他一本《安雅集》,他一脸欣喜的问我,“是不是你阿姐送的。”
“是。”
我觉得我应该去做媒婆,能把两边的人哄得服服帖帖的,什么都信,做了将军还真是亏才。
《安雅集》本是我送给顾谙舟的,这是一本情书啊,但凡他要是问一句谁送的,我都会说是我,他问我是不是阿姐送的,我只能说是。
有的东西,见不得光,那就一直在暗夜中吧。
我走的那一年,顾谙舟和阿姐已经有了婚约,他们说,等我回安州城的时候,他们就成婚。
我在边疆也偶尔听见顾谙舟的事,他在第三年的时候就已经是宰相了。
我顶多是一个打了几场胜仗的将军。
沈悟把我牵下马车,定远王府是真的好大,比我边疆的府邸大多了,“沈悟,你家这么大?”
沈悟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,“你要是喜欢,嫁过来便都是你的。”
我在王府呆了七天,定远王亲自找上门儿来了,见到我立刻跪下,“在下惶恐,惊扰了将军。”
这会儿沈悟留不得我了,自己亲爹来带我走,他再拦着,定远王可能会砍了他。
“将军,听说最近安州城不太平,所以宰相的婚事需要您来帮忙。”
顾谙舟啊顾谙舟,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我来了?
我暗暗揣度,安州城的匪患莫不是冲着顾谙舟?莫不是朝中有人要动他?我心下一惊,不敢细思。
他们成婚那天,漫天喜色,将士问我怎么了,我说,“高兴。”
那是高兴啊,我是眼红啊。
我第一次见识到暴动的土匪,边疆的贼人都没有他们厉害,我的三千叶家军差点儿抵挡不住。
“将军,城门那边被袭击了。”
匪患这么严重安州城里的人是干什么吃的?真就是没有管过嘛?
我策马回城,一杆红缨枪立在门前,“我叶绥管你们是什么东西,今天,他们成婚你们休想打扰。”
对面那人蒙着面,嘴里叫嚣着,“我们不想伤害叶将军,只是有人要买顾谙舟的人头,还望将军通融通融。”
“我乃当朝将军,不管你们受何人指使,我绝不可能让你们踏进安州城一步。”
安州城的人也是腐烂到了一定地步,以为外面有我叶绥在城里就心安理得吗?
可是谁让城里有顾谙舟呢。
我打仗的时候从来没有期盼过天降神兵,最后,红缨枪脱手,整个人晕头转向的跌入一个怀抱。
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阿绥,你看看我,你不要睡。”
眼皮很重,我咧开一条缝,苦笑一番,“沈悟是你啊。”
“是我是我。”
“沈悟啊,我若还能活,你就娶我吧,我嫁。”,我看着身后的城门,隐约能瞧见那一抹惹眼的喜红。
顾谙舟,从今以后没有人再可以伤你威胁你,你,是名副其实的泽国第一丞相。
顾府,“你可愿意嫁与我?”
“谙舟,我嫁。”
我听见耳边铃声不断,坐起身来,“谁这么吵啊。”
“小的王离,一名江湖铃医,您终于醒了。”
我看着窗外的天,模糊,有那么一瞬间的庆幸。
世上再也没有叶将军,那一战叶将军重病在身,几乎心脉全断,还好定远军来得够快够及时,她方才有一线生机。
王离喂我吃了两粒红色的豆子,一股血腥味儿,我不禁皱眉,“这是什么呀?”
“您可知妻国公主左喃?这是她的心头血,药名玲珑子,保人心脉。”
我与沈悟成婚的第二年,我怀了他的孩子,沈悟比我小五岁,在我眼里他也是个孩子,“娘子小心,不要摔着了。”
我怀胎七月的时候,阿姐来找过我,怀里揣着那本《安雅集》,“叶绥,这是你给谙舟的吗?”
我无法起身,躺在沈悟为我做的藤床上合眼,轻声说,“阿姐,你还不明白吗?你才是叶府的小姐,我什么都没有同你争抢,过去是,现在也是。”
生孩子那天,沈悟等门一开就冲进来我住我的手轻轻烙下一吻,“阿绥,辛苦你了。”
“去看看孩子吧。”
“不,我要看着你,孩子哪有你重要。”
在给孩子取名字的那天,定远王也在,他们还把我当将军,都说让我取,我也推辞不过。
“我想让孩子跟你姓,姓叶。”
“那怎么可以,这样王爷不是绝后了吗。”
定远王像是串通好了一样,“没事,将军说了算。”
沈悟害羞的说,“等我们努努力,第二个孩子就跟我姓。”
不知道顾谙舟和阿姐的孩子出世没有,我都已经生了。
“那就叫叶一吧,字知舟。”
我的意思沈悟都明白,但是他还是顺从我,“好,叶知舟。”
落叶时节,沈悟跑进我的房中,我皱眉,“急急忙忙的干嘛呀?”
沈悟在我面前惊慌失措的像个孩子一样,他过来紧紧揽住我的腰,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,“阿绥,顾谙舟在外面,你……要见他吗?”
我把头埋进沈悟的怀里,“我是你的娘子,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,不必问我,况且我为什么要见他呢?嗯?”
听人说起顾谙舟的事,我远远回避,顾谙舟啊,我还是喜欢你,只是喜欢而已。
暮春时节,
“沈悟,我们带知舟离开这里吧。”
“好啊,一切都听叶将军的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叶江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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